从〈踮起脚尖爱〉到《明室》,洪佩瑜的十年发片之路

舞者出身的洪佩瑜,经过多年沉殿,终於在2022年推出首张专辑作品《明室》。

久违地从台北回到家乡高雄,洪佩瑜如常地坐在母亲的机车後座。母亲不经意问起:「怎麽好久没有听你唱歌了?」她心头一惊,原来自己对唱歌的热情好似已默默消失。

2010年夏天,20岁的洪佩瑜在选秀节目《超级偶像5》拿到亚军,并唱红〈踮起脚尖爱〉,但在那之後,众人注视的压力几乎让她变得畏缩,甚至想躲起来。

这十多年间,许多人好奇这个疗癒人心的声音究竟跑哪去了。没有人知道是否有机会再听见她唱歌——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没有答案。後来,从五岁开始学习舞蹈的她,完成了舞蹈系的学业,在表演领域不断耕耘,近几年参与音乐剧演出,渐渐拾起对音乐的热爱,并且,学习在灯光熄灭的时候好好生活。

2022年,洪佩瑜推出个人首张专辑《明室》,以最自在的方式,唱起属於自己的歌。

2010年夏天,19岁的洪佩瑜只身北上求学,就读台湾艺术大学舞蹈学系,就像每位自幼学舞的学生一样,向往成为一名职业舞者。没抽到宿舍的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雅房,正当苦恼於房租没着落时,母亲恰好打电话来,告诉她「超偶」在徵人踢馆,「踢成功有5000块。你要不要去?」

那通电话改变了洪佩瑜的人生。

从小就热爱表演、常在学校唱歌比赛得奖的她,尽管未曾受过任何歌唱训练,但抱着尝试也没损失的心态,报名了踢馆赛。结果,她以一首A-Lin的〈难得〉击败了当时节目的常胜军吴汶芳。

踢馆成功的奖金让她如期缴了房租,并开心地为租屋处添购了小衣柜。

从平凡大学生到「超级偶像」

2010年代,选秀节目红极一时,两大节目《超级星光大道》及《超级偶像》各据一方。原想报名「星光」的洪佩瑜,因前一季踢馆赛的亮眼成绩,受制作单位盛情邀约,於是投入了「超偶5」的海选。

「那时去比赛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很喜欢在台上的感觉。乐手老师很完整,就是full band的编制,超专业。你会觉得在台上那三分钟好赞,好享受。」洪佩瑜笑说,「其实就是贪图那三分钟啦!」

尽管那时选秀节目主打的仍是素人,但在林宥嘉、萧敬腾、徐佳莹、张芸京、朱俐静等接连出道且在歌坛创下佳绩後,许多节目的参赛者不再那麽「素」——能过关斩将一路闯进决赛的选手,多半具备丰富的表演经验,甚至有些已是唱片公司培训的准歌手。他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为的是累积人气,一圆发片梦。

19岁的洪佩瑜没想那麽多。她用自己一直以来感受世界的方式,唱着她从小在母亲机车後座或洗澡时爱哼的歌,「大部分都是她喜欢的,像是江蕙、张惠妹的歌。」

万万没想到,节目开录後,洪佩瑜略带沙哑的独特嗓音、说故事般的诠释语气,不仅备受陈珊妮、王治平、黄国伦、刘天健、林隆璇等一众重量级评审盛赞,称其表现超龄娴熟、甚至「无可挑剔」;播出後,更在网路上引发热烈讨论,无论是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还是业内人士,都在想,怎麽有这样一把横空出世的声音如此纯粹美好,未经雕琢,却字字句句唱进人心。

当时节目上出名严格的评审、知名制作人陈珊妮,不只一次称洪佩瑜对歌曲的演绎超越原唱。她曾经如此评价:「你的人跟声音,都有一种沉稳、坚定的女孩气质,这个很难。我在帮梁静茹配唱、听她唱歌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这就是一个气质,它会让你觉得这个人很坚定、很坚强;那个气质散发出来,是很有渲染力的。我很喜欢你唱歌的样子。」时任唱片公司总经理的资深音乐人刘天健则在初闻洪佩瑜的嗓音时表示:「实在很喜欢她的声音。她一开口,就把画面给撒出去了,铺好了——『欢迎进入她的故事。』就跟着她的情绪起伏走了。」

最後,刚满20的洪佩瑜,在总决赛以0.5分之差惜败艾怡良,以亚军作收。这个成绩早已远远超乎这位最初仅是为了挣房租钱的大学生的想像。

六千万次播放背後的压力

赛後,她在唱片公司为前十强打造的合辑中,演唱由华语金曲创作组合蔡健雅及小寒携手为其量身打造的歌曲〈踮起脚尖爱〉,搭上当红电视剧《我可能不会爱你》热潮,尽管仅是插曲,充满画面感的词曲,加上洪佩瑜动人的诠释,让歌曲红遍全台。当年那支非官方上传、仅有咖啡馆照片及歌曲音档的MV,至今在YouTube累积超过6300万次点阅(当时YouTube仍未如今日风行),其传唱度之高,不言可喻。

参加超偶前,洪佩瑜仅是一介爱唱歌的平凡女孩。她出身普通家庭,父亲在高二时离世,母亲在高雄经营理发厅,独立养活一家。原先渴望舞台的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突然被那麽多人看见。

「过去受舞蹈班的训练,我大都专心在跳舞,跟自己的身体相处就好。可是当受众打开,要面对的是很多不一样的人的状态下,我那时候很焦虑、很紧张,而且又一个人在台北⋯⋯」伴随亮眼成绩而来的,是大众排山倒海而来的目光。

选秀节目带来的庞大注目,让洪佩瑜开始害怕歌唱。

有正评,必然就有负评。当每集节目播出,每个片段被上传到YouTube,她都无可避免地面对着越来越多人的评价。在那个社群平台渐成主流的年代,每个人都可以是「评审」,开始有人挑剔她唱得不准、有人揣测她是否有後台、有人评判她的服装、有人毒蛇她的长相⋯⋯「我在跳舞的时候,几乎都是群体,而且台下很黑;我觉得唱歌的时候很不一样,我在台上是一个人,而且总是会很直接地看见大家的期待,或是大家希望你可以变成怎麽样。」

从小热爱表演的她,几乎快要被这些口水淹没。睽睽众目,铄金众口,让她忘记自己要如何喜欢唱歌,甚至,开始害怕开口唱歌。哪怕那是她从有记忆以来就喜欢的事。

「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踮稳脚尖,重新觉察自我

面对无数音乐人梦寐以求的唱片合约及各类型合作邀请,当下的洪佩瑜却更想躲起来。

「比完赛,一部分原本就决定要继续念书,另外一部分就觉得我好像不太适合这个环境。可能当时没有太多经验,身边的人也没有办法跟我解释产业的运作方式⋯⋯所以就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下。」她思索了一晌,「当时确实想继续跳舞吧!想出国当专职舞者,或者到舞团里面工作。毕业之後我也去考过试,但没有顺利留在国外,後来就变成自由舞者了。」忆起当时,她尝试轻描淡写,略带迟疑的言语之间却仍感受得到那时决定的艰难,以及面对得来不易的机遇却无法放开去尝试的痛楚。

曾经对女儿的明星之路充满期待的母亲,也意识到女儿的不对劲——时而从台北返家的她,不再哼歌了。

将近有六年,洪佩瑜未曾在舞台上完整演唱过任何一首歌。

那段时日,她像是沉没在一个人的深海里,卖力泅泳,谛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她曾加入舞蹈家周书毅的舞团,而後成为自由舞者;她全神贯注地将脚尖踮稳,以轻盈的步伐,在不停地舞动之间,踩碎不安堆起的高墙,重新觉察自己的存在。

她也在朋友的鼓励下投身剧场表演。她将从小对舞台的熟悉、运用身体的自如,转化至剧场演出,成为一名称职的舞台剧演员。她在表演的过程中重新认识自己,也渐渐找回站上舞台的自信,以及对表演的好奇心,像是一盘乾涸的颜色,遇上清晨的雨。

「我一直冲、一直冲,也冲了很久。对我来说,这个过程一直没有间断,」她回首来时路,「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在找舞蹈或戏剧还有没有变形的可能?然後就在那个变形的过程中发现,其实我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例如唱歌。」

「我总不能站在门外说讨厌它,却从来没有真正踏进去好好见过它。」

2016年起,洪佩瑜渐渐从参与剧场演出,录制广告歌曲、电影与电视剧插曲,找回歌唱纯粹的快乐。

剧场出演,想起唱歌的快乐

藏着并不等於遗忘,她其实仍旧喜欢唱歌。

2016年春天,洪佩瑜在剧场认识的好友、现为「小事制作」副团长的林素莲,为了国家两厅院「新点子舞展」创作了一档名为《福吉三街》的表演,并问起她是否有兴趣参与。为了相挺好友,她毫不犹豫就答应出演这档表演者大多是素人的舞作(除洪佩瑜外只有当年12岁的舞者吴怡蓁受过舞蹈训练),在实验剧场舞台上,与一群女孩演出开心谈笑、嬉闹、舞动与歌唱的桥段——这是她睽违将近六年,在舞台上再次唱起了歌。而这一切竟如此自然。

「那次演出提醒了我,唱歌也是表演的其中一个工具——我可以跳舞,可以演戏,也可以唱歌。」洪佩瑜说,「只是之前好像都刻意把它放在一边。」

就在那一瞬间,她好像想起了,原来她还是那个爱唱歌的女孩。

人一辈子好像总会遇到那麽一两位贵人,比你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无私地给予机会。「超偶5」总决赛那天,赛前与陈珊妮一同担任表演嘉宾的陈建骐,对洪佩瑜留下深刻印象;而後,惜才的陈建骐一直关注着她,以他一贯的温柔及耐心,从亦师亦友的角度出发,告诉她:如果准备好唱歌,请跟他说。

「我那时还在念书,舞蹈系真的很忙,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从大二开始数度婉拒,2017年,人力飞行剧团开演《地下铁》,担任音乐总监的陈建骐再度捎来讯息,询问已经毕业的洪佩瑜:「你有空了吗?」

「我就回他:『好啊,来试试看。』但其实我没有演音乐剧的经验,所以很紧张。」她说一切出於无心插柳。

「建骐不是会push人的那种类型,他就是偶尔会问『最近怎麽样?』、『心情好吗?』,是温柔的大哥哥,」她补充,「也是我的伯乐。」有了《福吉三街》的经验,加上与陈建骐充分的沟通与信任基础,洪佩瑜收起惶恐,拾起勇气一连出演了《地下铁》、《时光电影院》、《向左走向右走》。哪怕演的并非主角,聚光灯下的她一旦唱起歌,依然如此闪耀动人。

「也是因为开始跟剧团合作,後来建骐陆续问我:有没有兴趣帮忙唱广告歌?电影插曲?影集配乐?」她陆续唱了电影《我的蛋男情人》插曲、《火神的眼泪》配乐等,而後同样在陈建骐的穿针引线下,2018年,洪佩瑜与声线相仿的男歌手柯智棠合唱中版复古舞曲〈舞伴〉,令许多听众兴奋直喊,盼了近十年的声音回来了。

「打包全世界的眼泪」

提及在《火神的眼泪》演唱配乐,洪佩瑜打趣提到,她一度被身边的朋友称做「便当大叔」。

「我在剧里有哼唱一首没有歌词的配乐,它有就被剪进去某段预告里。结果,那个预告的YouTube影片底下就有人留言:『这个声音出来就是有人要领便当了啦。』我的声音出来,就代表有角色要离开,或者很悲伤的场面要发生了⋯⋯所以身边那些很好的朋友就叫开玩笑叫我『便当大叔』!」

後来做专辑,企划团队决定延续这样的特色,让洪佩瑜发挥「便当力」,以「打包全世界的眼泪」为目标,收了许多引人热泪的动人歌曲。「能够好好表达情感面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而洪佩瑜这样的歌声,正是那种能够传递情感的声音。」谈及洪佩瑜,陈建骐的欣赏之情溢於言表。

後来,她出演多场音乐剧,并参与多首歌曲、广告与电影配乐等录制工作。28岁那年,她决定到日本打工度假,在吃茶店、美术馆工作。「那年觉得我好像要停下来一下下,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感觉一下自己现在是什麽状态。」洪佩瑜分享,「到日本之後,要一直跟别人介绍我自己:我是谁、从哪里来、在做什麽⋯⋯,一直重覆讲着,就发现:『对啊,我就是一个舞者,一个唱歌的人。』」

「我大概就是弄清楚我不要当劳工了!想要做一些只有我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半开玩笑这样说。

回到台湾後,她参与了词人、诗人王小苗个人诗集《邪恶的纯真》概念专辑其中一首歌曲〈千寻未知〉的演唱,放开一度紧缩的喉咙,与王小苗的朗诵、祝祷应和,自由地喃喃着,吟唱着。

「那是一首我从不期待有人懂的歌,但佩瑜陪伴了我身置其中。从那个起点,我们陷入黑洞,从而分辨与面对自己真正信仰的事物。後来每个必须做决定的时刻,我们的原则无他,只有诚实倾听自己并为之负责。诚实的力量总是被轻忽,却是创作者心中不能失去的火焰。」几年後,王小苗在Facebook贴文中如此写着。

自此,王小苗成了鼓励洪佩瑜继续唱歌的重要夥伴,「虽然一些工作的方式不太一样,但某程度上我们语言也是通的,有一种很深的被理解的感觉。」2020年12月里的冬夜,她在王小苗的鼓励下,在海边的卡夫卡举办了音乐分享会「Tonight」,重新与听众面对面,用音乐介绍自己。

分享会後,王小苗告诉她,是时候可以发展自己的作品了。

「我也很靠当下感受,那瞬间就觉得,一起做这件事可能会很辛苦,可是它会很好玩,很有力量。所以,我们在某种『无惯例』的状态下开始做这张专辑,想的不是做一个很完整的专辑,而是可以不断提出奇怪的想法,也可以不断刺激彼此可以这样做、也可以那样做。」於是,在洪佩瑜应允後,王小苗领衔企划,汇集了包含A&R、企划、经纪等人才的工作小组,洪佩瑜首张个人专辑的筹备工作就此展开。

以歌声显影「此曾在」

事实上,早在12年前洪佩瑜站上「超偶4」踢馆的影片底下,就有人留言希望她赶快出专辑。在各个选秀节目,选手一次又一次唱起〈踮起脚尖爱〉,网路论坛上乡民一遍又一遍问起她的去向之後,万千听众在2022年终於等到她的第一张专辑《明室》。

这张经过两年筹备(按照洪佩瑜的话来说,应是一年的心理建设、一年的筹备)的专辑,收录了十首与其生命经验高度共感的歌曲,包含自我的光明/阴暗、生活记忆的「知面」(studium)、生命情感的「刺点」(punctum)等,邀集多位重量级词曲创作者共同编织,可说是一张概念完整、阵容坚强的作品。

专辑的概念来自法国文学大家罗兰.巴特的讨论摄影的同名着作《明室》,此书与苏珊.桑塔格的《论摄影》同是早期谈论摄影艺术的经典之作。对於用当年比赛奖金买了自己第一部底片相机并持续使用至今的洪佩瑜来说,她对巴特论及「此曾在」(That-has-been)为摄影本质的概念深深着迷,亦即,显影在底片上的东西曾经存在,并且连结了两层意涵:它是真实的,并且它已成为过去。

专辑第一首歌、同时也是同名歌曲的〈明室〉,由王小苗作词、陈建骐谱曲,是专辑第一首完成的歌。洪佩瑜唱着王小苗几乎是为其量身打造的歌词,其中交织着她最深刻的人生境遇与片段,这些遍布的刺点反覆勾动她心底最深处的创痛,让她好几度无法忍住泪水完成录音;历经反覆尝试,才终究找到方法,将凄楚的心绪转化作随时间流动的至诚情意、自我之所以持续存在的核心力量,进而演绎出这首情感真挚而饱满的作品。

第二首歌曲,是专辑正式发行之前的首波主打歌曲〈不在一起就不会分开〉;换言之,它是宣告洪佩瑜正式宣告回归乐坛的首发歌曲,重要性可见一斑。

这首由葛大为、徐佳莹金曲组合携手操刀的作品,一释出便引来热烈回响,MV发布後更登上YouTube发烧影片,短短一周内就累积将近百万点阅,媲美天后级歌手。这不仅仅因为歌曲本身琅琅上口、议题切中时代共感,更足见无数歌迷对於洪佩瑜多年来的殷切期盼,留言区无不呼喊着终於等到洪佩瑜。

「一开始只是有个念头想跟LaLa(徐佳莹)合作,听完demo、试唱之後,我就觉得⋯⋯就是它了。有种遇见它的感觉。」特别的是,这首歌其实是十年前葛大为与徐佳莹的创作,十年来始终没有觅得合适的演唱者,而在洪佩瑜专辑开始收歌时,如命定般来到她眼前;连徐佳莹都直呼:「这首歌实在太适合她了。」

担任歌曲制作人的陈建骐说,洪佩瑜唱这首歌,让他想到红极一时的歌手陈淑桦,「像这样子的歌手,就是可以唱出情感关系的样貌。」

除徐佳莹、葛大为,洪佩瑜成名作〈踮起脚尖爱〉作词人小寒,则携手擅长谱写具记忆点旋律的知名词曲创作人伍家辉,从洪佩瑜敏感的天性出发,为她再次客制写了首〈污渍〉,道出成长历程留下的瘀伤,以及它们如何成为个体的独特;〈踮起脚尖爱〉作曲人、金曲歌后蔡健雅,也在专辑中贡献一曲抚慰人心的〈无惯例的早晨〉,以生活化的口吻,代言独身女子的日常心境,吐露每个人迎来幸福的轨迹都无法复制,恰恰也与此刻洪佩瑜无比自由的心境相符。专辑中同时还收录有由洪佩瑜长期合作的键盘手郑昭元包办词曲创作的〈躲猫猫〉,以无法预料的旋律及歌词铺排,写出洪佩瑜对於躲藏与找到,爱与被爱的私密想法;由王昱辰词曲创作及制作的全英文歌曲〈Passenger Side〉,以极富电影画面感的歌词,辅以爵士钢琴家许郁瑛饱含情感的弹奏,细腻倾诉看似接近、实则疏离的深沉惆怅。

「大家可能都觉得我很文静,但其实也有黑暗、愤怒的面向。」洪佩瑜说「草东没有派对」贝斯手世暄(杨世暄)为其创作的〈你是自由的〉便是例子。这首歌由王小苗填词,乐团声子虫编曲,萧贺硕制作,透过同步录音的方式,强化这首内蕴强大能量的歌曲所呈现出来的张力。1990年出生的她说,「它综合了一部分的我,一部分小苗看见的我,一部分则是我看见的这个时代。我没有办法代表一个时代说话,但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去分享我现在感受到的,跟我的困境。」

「以前在剧场的工作模式,很多时候都是co-working。我很享受那个状态,因为我会从共事的过程中,知道自己缺乏什麽,可以一边学,一边给。那东西会强壮很多倍。我喜欢有夥伴的感觉。」过去较少写歌经验的洪佩瑜,在自己首张专辑尝试参与了三首歌曲的创作,分别在由李焯雄操刀词作的〈LET IT BLEED〉与陈君豪、林颉共同参与谱曲,撞击出较少尝试的灵魂曲风;与新锐创作人Everydaze天马行空地共写〈废到月亮〉歌词,展露她渴望宅在家耍废的内心小世界;与Michael Kaneko(演唱)、川辺素(作词)合作的歌曲〈嗨!我回来罗〉参与词曲创作,跨越语言与国界,表达能够安放情感之处便是家的归属感。

〈明室〉有句歌词如此写着:「借来的旧钢琴/还没写出一首/我的歌」。洪佩瑜透露,她确实有在使用制作人朋友借她的钢琴练习创作,「我知道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走,期待之後可以独力写出一首自己的歌。」

温柔抱紧当年的自己

这十多年来,洪佩瑜确实有过害怕往回看的日子。当她在街头巷尾听见〈踮起脚尖爱〉,总觉得那是别人唱的。

曾经,她逃避着过去的自己,「我不大会点开过去的影片,总觉得没有必要⋯⋯」

问及究竟是在哪个时刻,她决定再次唱歌?她没有确切答案,但了然於胸的是,相对於十多年前参与选秀比赛时的孤独与迷茫,此刻的她,身旁有着对她极度体贴、无比包容的几位夥伴,陪伴她面对前方的未知。

他们既不刻意强调过往的功绩,也不避讳来时路的点滴,这个小型团队所专注的,只是此刻的洪佩瑜,最真实的状态。哪怕她在人多的场合反而话少,访谈时常常忍不住落泪,这个仿若家人的团队,总像冬日里的棉袄温暖地包覆着她,让她能够自在、不造作地表达自我。

发片巡回专场台北场,她与团队讨论後,特别邀来当年「超偶5」同届冠军、金曲歌后艾怡良同台演出,两人唱起〈Forever Young〉,水平留恋彼此曾共度的往昔,也祝福对方持续垂直活着的人生。

「我上次见到洪佩瑜好像已经是十年前⋯⋯现在,这个女孩终於要回来唱歌了!」作为昔日战友,艾怡良始终没有忘记这个曾与她同场竞技的好声音。台上忍不住流泪的洪佩瑜,心头百感交集,「比赛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在台上表演过。我没想过,竟然还有这麽一天,我会跟她站在台上一起完成一首歌。」

发片巡回表演中,洪佩瑜不免也唱了〈踮起脚尖爱〉。这是2011年〈踮起脚尖爱〉发行过後,她第一次在full band的伴奏下亲自表演这首歌。

「好像第一次认识它。」她说,「有一种在跟19岁的自己见面的感觉。」

睽违许久再次仔细聆听并演绎这首歌,她发现,这首歌储藏了当时自己极单纯的灵魂。「此刻重新理解这首歌,有种『长大还是没学会啊⋯⋯』的感觉。」话锋一转,她说,「但现在我觉得它是我的作品了。」

她接着分享,「去年年底,朋友传了一支当时比赛的影片给我,我不知道为什麽点开了。当下有一种在看一位小妹妹的感觉⋯⋯然後会觉得,她好勇敢。如果是现在比赛,我不会这麽没有罣碍地做这件事。」

洪佩瑜透露一次在接受诗人、催眠疗癒师任明信的疗癒过程中,她看见当年的自己。

「我没有讲什麽话,就只是静静地朝她走去,然後,温柔地抱紧她。这就够了。」

「声音是爸爸给我的礼物。」

除了身边的夥伴,能够再次站回自己最喜爱的舞台歌唱,家人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犹记得在那年「超偶5」总决赛赛场上,分数紧咬艾怡良的洪佩瑜,最後一轮没有选唱她拿手且大众耳熟能详的华语流行歌,而以美国知名创作歌手Luther Vandross写给父亲的经典歌曲〈Dance With My Father〉作为完成比赛的最後一首歌曲。

当年20岁的她说,这首歌要献给坐在观众席的母亲。她将这首英文歌曲唱得丝丝入扣,咬字、口气、情绪无不到位,在那个竞争激烈的舞台上,她如此赤诚地向至亲诉说自己最真实的情感,触动了无数听者的心。

「妈妈有她的期盼,她希望我过得好。那时比赛完,我说我想先继续完成舞蹈这条路。对她来说冲击可能真的很大,她觉得,为什麽要因为别人影响自己喜欢的事情?」洪佩瑜回忆起刚比完赛那几年,与母亲关系有点紧张,「我妈常说,我像那放出去的风筝,怎麽抓都抓不到。但我的理解是,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是一种支撑,所以我才可以很自在、很放心地尝试我想做的事。」

「我爸就是我的守护神。」高二那年,父亲因病而逝。「好难啊。」谈起父亲,洪佩瑜坦承心里依然留有很多遗憾,「还好有我的声音。」

「声音是爸爸给我的礼物。想念我爸爸的人会因为听到我的声音,想起我爸爸。」她一边说,泪水已然溃堤,「那好像是我为什麽从小就那麽自在唱歌的原因。我爸就是留在我身体的存在。」

父亲赋予洪佩瑜的嗓音,让她每每开口歌唱,都能感受到离世的父亲彷佛与自己同在。

这才明白,〈明室〉歌词所写的「我曾在/我是你留下的礼物/你的一部分成为了我/你活过/我歌唱着/让所有思念穿过我」,唱的是洪佩瑜对父亲最深远的感念与追忆,一如罗兰.巴特书写《明室》以悼念母亲的初衷,以及那张他从万千影像中拣选出来、并且认定真实存在的温室花园照片,里头复现着母亲的身影,作为其人生永恒依循、且不可替换的灵魂之光。

正是这股力量,让洪佩瑜在凝视黑暗的时候,重新记得了自己的名字,并且,以父亲所留下的独特嗓音,再一次歌唱。

「我最近有告诉他:『爸,我真的出专辑了哦!』」脸上满是泪水的她微笑着说。

前阵子,洪佩瑜回到家乡高雄,举办专辑巡回的首场专场。始终支持着她的歌唱路的母亲也到了现场。

「她那天看到我,把我整个抱起来,应该是真的很开心吧。我想她有感觉到我比较自在了⋯⋯」她深知自己永远瞒不过母亲,「我也很会演『自在』啊,但演出来的自在跟真的自在,永远是不一样的。」

其後,她在母亲奔驰在四维三路的机车後座上,轻轻地哼起了歌,彷佛回到19岁那个爱唱歌的自己——哪怕不再如当年那般无所畏惧,却是带着这些年直面过的恐惧、瘀过的伤、载满的爱,即便害怕,也要勇敢地为自己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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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黄铭彰 摄影/吴昭晨 编辑/温伯学 核稿/郭振宇文字/黄铭彰 摄影/吴昭晨 编辑/温伯学 核稿/郭振宇、郭璈文字/黄铭彰 摄影/吴昭晨 编辑/温伯学 核稿/郭振宇、郭璈文字/黄铭彰 摄影/吴昭晨 编辑/温伯学 核稿/郭振宇、郭璈文字/黄铭彰 摄影/吴昭晨 编辑/温伯学 核稿/郭振宇、郭璈文字/黄铭彰 摄影/吴昭晨 编辑/温伯学 核稿/郭振宇、郭璈文字/黄铭彰 摄影/吴昭晨 编辑/温伯学 核稿/郭振宇、郭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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