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很淸楚,身为人类,活在他描述的这种世界里很辛苦,而他就是要我们持续感受痛苦。人生本来就是痛苦的,欢迎来到存在主义!
文字:麦可.舒尔|译者:王启安
各位大概都听过「存在主义」,而你听到的时候很可能别人正在乱用这个词。只要是凄凉、讨论死亡、或者有那麽一点欧洲色彩的文献,都可能被贴上「存在主义」的标签,但其实通常都不是。人们想表达的意思常常很简单,只是他们会用「存在」这类看起来很厉害的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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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误用存在主义这个词其实情有可原,毕竟存在主义的着作(多半都和二十世纪中期的哲学与文学运动有关)都是出名地难懂。但如果我们拨开上千层的Gauloises香菸和高卢人的焦虑,会看到这些文字底下埋藏着做道德决定的全新角度,与我们目前讨论过且敦促我们成为好人的概念非常不一样(没错,当然也有点凄凉)。
有名的乐观主义者:尙–保罗.沙特(Jean-Paul Sartre)
以一个简化到近乎可笑的程度来说,存在主义的主张就是:人类的存在很荒谬。存在这件事实的背後,没有任何「崇高力量」、神明、或是意义,而这个状况会让我们害怕与恐惧。存在主义的整体目标(虽然每位作者强调的细节不同)就是要搞淸楚我们面对这些荒谬、恐惧、和焦虑时该怎麽办。即使在最流行的时期,存在主义还是受到很多人的误解和批评。1945年10月29日,法国存在主义者沙特试图为存在主义平反,在巴黎举办了一场演讲,标题是「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这个标题本身就让人很惊讶:人道主义!?沙特这家伙宣称他的哲学观「很乐观」而且「支持人类」?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沙特,众所周知他是史上最阴沉的人之一。他把他养的猫命名为「没有」(Nothing),他写过《呕吐》(Nausea)和《存在与虚无》(Being and Nothingness)等书。你想想看,怎麽会有人写了一本叫做《存在与虚无》的书,还跑去问别人说:「为什麽大家都觉得我很阴沉?」
Photo Credit: GettyImages尙–保罗.沙特
沙特想要破除大家对存在主义的误解,而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大家不要再误用这个词。他演讲的时候显然没有带小抄,眞的很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一名律师,正在代表客户发表结论。当时沙特确实是在辩护,但他有充分的理由,因为他的存在主义写作让大家都对他很生气。
阿莱特.尔凯姆.沙特(Arlette Elkaïm-Sartre)是沙特的养女,有时候也充当他的翻译。她在1996年法文版的前言里面写道:「基督教谴责沙特,不仅因为他是无神论者,更因为他是唯物主义者;而共产主义谴责沙特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沙特不是无神论者,也不是唯物主义者……在很多人的心中,沙特就是反人道主义的极致:在法国百废待兴、人们最需要希望的时候,他让整个国家更加沮丧。」
「存在主义这个词根本就过於滥用,现在已经变得完全没意义了。」
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是1943至45年之间),沙特竟然就惹怒了共产主义者、无神论者、艺术家,而他本身竟然还是一个无神论的小说家,身兼地下共产主义期刊的写手。眞的很不容易,存在主义眞的有够厉害。
存在主义对於宗教的反对,其实也不太需要解释:沙特认为根本没有所谓全知的神,更不用说神会监视我们或评断我们的行为。沙特认为我们都是出生於虚无:砰,然後我们就成为我们,然後我们就死掉了,砰,然後没了。没有任何事物会「指引」我们,我们也不会遵循任何宗教或精神层次的规则。我们所有的一切,以及我们最终究竟是谁,不过就是我们活着时所做的决定而已。我们先存在,然後人生才有意义的这个状况,是沙特所谓的「主体性」,而沙特的解释是:「先有存在,才有意义。」这个概念最重要的结论是:如果在人类存在之前或之後,没有任何巨大的结构赋予世界任何的意义,那麽「人类就要完全为自己负责。」
「人类先存在:他在这个世界成形、遇见自己、最後定义自己。如果相信存在主义的人认为自己无法被定义,原因就是他本身来自於虚无。他要存在一阵子之後才会成为不属於虚无的个体,这时候他才能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生长於亚伯拉罕诸教(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背景的人,没有上帝的世界就像是没有主审的棒球比赛。没有人在记比数或执行规则,所以怎麽做都可以。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yevsky)曾写过一句着名的话:「如果上帝不存在,一切都可以允许。注」如果世界上没有上帝(或是任何比人类崇高的东西),人类不过就是在地球上游荡的一群嘟嘟鸟,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这就是沙特哲学的中心思想。存在主义其实有点像你15岁做蠢事的时候,爸妈对你大喊:「你已经是大人了!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差别只在於存在主义对你大喊的是一名法国哲学家,而他认为上帝并不存在。
注 其实他根本没有写这句话。原文其实更长且更复杂,但你会一直看到的就是个精简版,而这个概念其实就和《呆头鹅》(Play it again, Sam)差不多。一百多年後,寇特.冯内果(Kurt Vonnegut)用我觉得有趣很多的方式更新并重述这个概念:「我告诉你,我们在地球上就是要到处放屁,然後任何人不同意的话都不要理他。」
Photo Credit: GettyImages尙–保罗.沙特与西蒙波娃
对沙特来说,没有上帝为人类创造系统性秩序的人生,其实可能很令人困扰,但也相当自由。没有了必须遵守的戒律、没有了宗教里所谓的「意义」、没有了国家认同、没有了身为牙医的父母要你也成为牙医等等,我们就眞正可以自由(就像一张很大张的鹰眼图片一样)选择自己所爱。
「迹象」或「徵兆」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我们选择看到他们,而我们绝对不应根据这些迹象或徵兆来做决定;就算我们眞的根据迹象或徵兆来做决定,也要知道做出决定的不是这些迹象,而是我们选择用我们的决定来诠释这些迹象。在我们必须做决定时,宗教教义、教育、家庭传统、神奇八号球等等都是很不好的依据。所有人(不管是秘鲁人、蒙古人、穷光蛋、还是丹麦王储第三顺位)都能完全依照自己的意志来自由做决定。
但是(这里就有点棘手了)我们做决定的时候,其实是为了所有人类做决定。没错,很不可思议吧!沙特说,我们做决定时,就是在创造一个人「应该成为」的形象,让其他人观摩或学习。在这个层面,沙特和康德的论点竟然如出一辙,因为他要我们问自己:「如果所有人都做跟我一样的事情,会怎麽样?」他要我们决定自己的道德,也要成为其他人的模范。…